没有后悔药

　　廖祥40多岁，胖乎乎的，听说还是个不错的业余围棋手。他患糖尿病和胆囊炎好几年了，近年来，反复出现右上腹胀痛阵发加剧，有时还波及右侧腰背痛。这一次发作最厉害：右上腹痛伴寒颤高热，没两天皮肤和眼白就黄得像走了碱的面团。入院时血糖为21.3mmol/L，B超提示胆囊内有多枚结石，胆总管也有炎症和扩张。内外科会诊后决定先行内科保守治疗，为外科手术创造条件。

　　糖尿病患者由于糖、脂、蛋白代谢紊乱，结石性胆囊炎和胆系感染发病率极高。老廖的胆石症就像“定时炸弹”，不挖掉迟早会出大事：不是感染扩散、休克，就是胆囊坏疽或继发肝脏、胰腺病变。但他血糖那么高，如果直接开刀，术中、术后风险极大。为了创造手术条件，我们竭尽全力——24小时严密监测生命体征、三联抗生素积极抗感染、对症支持治疗、维持水和电解质平衡……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。最难调控的还是血糖，感染应激、发热时饮食难以确定、疼痛等诸多因素，都直接或间接影响血糖波动幅度，胰岛素剂量很难掌握。奋战一周，我们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老廖的病情：腹痛和黄疸减轻了，体温下降，血糖也逐渐平稳。今天他转科手术，我真为他高兴!因为不通过外科手术，这类病人的胆系感染是无法根除的，随时可能复发加重。

　　几天后的一个下午，我在电梯间碰到了为廖祥主刀的江主任。“廖祥手术顺利吗?现在情况如何?”我关切地问道。江主任是我们医院的资深肝胆外科专家，一贯对病人十分尽心，应该说，由他为廖祥主刀是再好不过的了。

　　江主任默默地看了我一眼，没吭声。我心头一紧：“难道……”话说了一半就咽住了。“手术意外”四个字堵住了我的嗓子眼，只好眼巴巴地盯着他。“刚打开腹腔又关上了”，江主任低声回了一句，眼神中满是无奈与惋惜。“什么?胆囊没能拿掉?!”我一听就急了。江主任说：“你知道，由于胆囊炎反复发作，和周围组织粘连特别厉害，分离胆囊难度很大，有可能会破漏，继发胆汁性腹膜炎。”我点点头：“手术并发症并不罕见啊。”江主任停了停，沉思着摸了摸染霜的两鬓。“任何一个手术都存在风险和失败的可能。开腹后看到这种情况，我们按照常规要向患者家属再次交待。当然，全力避免各种不利情况是医生的职责!”“家属不理解?”我皱了皱眉，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。江主任苦笑着摇摇头：“岂止是不理解。家属中途突然提出，要手术医生写保证书，说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不要开下去。”“这……唉!要这样，谁还敢当医生?我们并不是神仙啊!”“其实，手术前你和我都给患者家属讲明了手术的必要性，术中、术后可能出现的问题。但亲友七嘴八舌，弄得患者和委托人举棋不定，出尔反尔。最后，我们也只能忍痛关腹终止手术。”江主任的声音是那样低沉。

　　我们无言地对视着。都当了20多年医生了，亲手救活的患者早已不计其数。我深深感到，在和死神的搏斗中，医护人员与病员、家属是同一战壕的战友。如果没有彼此的信任与理解、如果不能共患难、抗风险，我们就无法同心协力。可悲的是，有些病友和家属，始终不懂这个道理，常常提出一些超出现实医疗科学水平的要求，使医务人员缩手缩脚，无法操作，结果反而害了患者

　　廖祥带药出院了。他带走了没治好的结石性胆囊炎，也带走了我们沉甸甸的牵挂和担忧。

　　半年后，廖祥死于胆系感染所致休克，他甚至没来得及住院。据说，在门诊抢救室，他断断续续留给亲人的最后一句话是：“关键的一步棋……千万别走错……”

（实习编辑：陈静梅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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