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建泉州14岁女生小珍，偷偷喝下100ml的敌草快（除草剂的一种），导致身中剧毒被送医院抢救。治疗了好几天，小珍的病情持续加重，出现多器官功能损害、昏迷、双下肢瘫痪，尿毒症肾功能衰竭，脑干水肿，中毒性脑病。

“服毒量太大了，孩子的命也不知能否保住，即使保住了也很可能成为植物人，你们要有心理准备。”当地医生的一番话，让小珍妈妈两腿发软跌坐在地捶胸痛哭，阿珍爸爸跪求医生再好好想想法子。

“你们可以去广州市第十二人民医院试试”好心的医生给夫妻俩支招，他们当即拨通了广州那边的医院值班电话。

接电话的是广州市第十二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医师陈运超，马上对小珍的病情及转运风险进行全面评估，然后明确答复“还有抢救机会，请马上安排转运！”

◎ 广州市第十二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医师陈运超。

这些年，陈运超带领的重症团队经常接到基层医院邀请会诊转诊，被几近绝望的中毒者家属视为最后的解毒希望。

做百分百的努力，争百分之一的希望

在金庸笔下的武林江湖，侠客们中了毒，必有对应的解药，就算得不到解药，还有神医法师妙手回春，以毒攻毒也能解毒。从小说回归现实生活，在医学高速发展的当下，药品从量到质得到彻底改善，高精尖的生命支持设备层出不穷，但是重症中毒仍然是临床救治的难点，患者死亡率高。

这一点，陈运超的感触是很深的。

敌草快中毒位居急性中毒死亡率首位，致死量一般为20%溶液20-40ml，整体死亡率是60%。其中，重度中毒病例死亡率80%以上，国内报道超100ml中毒剂量患者死亡率超95%；国外数据显示口服20%敌草快商品液超过9.35ml即可致死。

◎ 敌草快。/ 翻拍自陈运超朋友圈

陈运超自2003年大学毕业进入广州十二医院，跟随科室的前辈老师主攻重症中毒救治。那里治毒解毒高手如林，陈运超一步一个脚印，经过二十年历练与沉淀，成为擅长危重症中毒抢救、多器官功能衰竭器官支持、中毒性脑病治疗的专家之一。

“敌草快中毒目前尚无特效解毒药物，尽早采取措施清除毒物、加快已吸收毒物的排泄是治疗敌草快中毒的基础。”陈运超表示，重症团队与敌草快中毒屡次交手，不断提高救治能力，为病人作百分百的努力，争取百分之一的希望，有成功也有失落。

◎ 陈运超在查看中毒者的病案。

从2019年9月至2022年9月，他的重症医学科共收治急性重度“敌草快”中毒病例56例，平均服毒量115ml，最大服毒量250ml，其中41例存在至少一个器官功能衰竭，痊愈出院25例，死亡31例（含自动出院），对于急性重症“敌草快”中毒合并中毒性脑病、多器官功能衰竭的救治成功率达到44.64%，在华南地区处于领先水平。

超致死量10倍！敌草快中毒者幸运被救活

“这里收治的敌草快最大服毒量是250ml，是什么概念？中毒量超过致死量10倍，是2021年的一个来自潮汕农村的中毒者，抢救了将近20天。”陈运超的重症团队，不但把病人救回来了，而且没有留下严重后遗症，不能不说是创造了生命的奇迹。

这天晚上，村民阿强喝了十来罐啤酒，迷迷糊糊走到田间继续喝酒，第二天醒来感觉喉咙疼痛，同时看到身旁的一堆空啤酒瓶里混着一个敌草快空瓶，赶紧上医院。此时距离他喝下敌草枯大约已经过去6个小时，一直无尿，阿强的检查提示已经肾衰竭。当地医院除了洗胃外没有更多的治疗办法，叮嘱家属给阿强做点好吃的，回家准备后事。

“病人的中毒量很大，但考虑到发病6个多小时就洗了胃，神志尚清醒，如果在重症医学团队协作救治下，或许有一线希望。”陈运超大胆决定接受阿强的转诊请求，从潮汕当地医院出发到广州要五六个小时，他每隔一小时通过微信视频监测病人的生命体征。

“患者一到ICU，我们就争分夺秒抢救，直接做24小时连续性的血液净化治疗。”陈运超介绍，目前清除体内毒物的方法无非三种，一是通过人体的肾脏代谢以尿液排出体外，二是通过肠道排泄出去，第三就是血液净化治疗。阿强当时肾功能衰竭、无尿，血液净化（俗称“洗血”）成为了清除他体内敌草快的唯一方法，也是唯一的希望。

◎ 中毒患者在做血液净化治疗，同时开展神经肌肉刺激、肢体被动活动等重症康复治疗。陈运超说，这样可以让患者更快康复，减少后遗症。/ 医生供图

血液净化是做24小时，还是做12小时或6小时？重症团队不仅仅依据患者病情，还有强大的毒物检测技术为精准治疗作指导。“依托医院毒物检测研究实验室，目前可以开展381种毒物24小时检测，针对敌草快中毒不仅能定性还可定量。”陈运超表示，毒物检测实验室与临床科室相结合，团队对中毒病人的救治才能做到精细化，保证病人第一时间得到最佳评估和最好的解毒治疗方案。

由于敌草快中毒的病情进展非常快，尽管阿强已经进行24小时血液净化，但还是在中毒的第三天陷入了昏迷。坏消息接踵而至，第四天头颅CT提示中毒性脑病，已涉及脑干、双侧基底节、丘脑等多个部位，若是脑病继续加重，即可出现致命的脑疝，神仙也无力回天。重症团队感受到压力扑面而来，陈运超全程守在患者床旁，时刻关注着患者呼吸机、心电监护的参数。

“24小时血液净化不停歇，注意保护受毒物攻击的器官，”重症团队给阿强用上了人工肾、人工肝、体外呼吸循环支持系统等高级生命支持治疗，还有脑部的亚低温治疗，使用改善脑部循环、减轻脑水肿的药物。

◎昏迷的中毒病人，在重症医学科接受24小时连续性血液净化治疗。/ 医生供图

经过六个日夜的奋战，阿强体内的敌草快基本被清除干净，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。毒物在越短的时间内被完全清除，病人的愈后会越好。

入院第14天，阿强的尿量逐渐恢复，意识状态由深昏迷转为浅昏迷，人工肾替代治疗从每隔6小时一次改为间隔12小时做一次。

到了第16天，阿强终于睁开眼醒过来了，第18天拔除气管插管，停用呼吸机。经评估病情稳定、脱离生命危险，阿强转到中毒科病房进行后遗症的康复治疗，大概一个月的康复，说话交流、肢体活动基本正常，只是精细动作稍差。

如今，随着医院中毒救治能力提升，重症团队的中毒救治成效得到群众及同行广泛认可，不仅吸引了大量的省内基层病人，还经常有来自海南、福建、广西、江西等周边省份的会诊转诊。

首个中毒专科门诊，将中毒科普进行到底

2021年10月15日，有着数十万粉丝的美妆穿搭博主“罗小猫猫子”，在自己的直播中被围观起哄冲动喝下了掺了敌草快的饮料，经抢救无效去世。

每次看到这样的事件报道，陈运超很痛心，深感自己肩上的责任。“医生光治病是治不完的，还得从老百姓的思想观念上改变，预防减少中毒事件。”

很多时候，公众低估了毒物的威力，网上信息真假难辨而被误导，以为敌草快没有百草枯毒性强，以为敌草快稀释了就不会太致命，以为喝了一小口马上催吐就没事而不去医院就诊……因此，务必加强中毒知识科普。

◎ 中毒门诊候诊区。

利用空余时间，他积极开讲做直播、做义诊，笔耕不辍通过媒体不断呼吁中毒救治，向公众传递正确自救知识。中毒死亡率以及后遗症，与毒物被吸收进血液的量是正相关的。有人说，为什么有些人服毒量大还能救回来，有些人少量服毒却还死亡了？经原因分析除了医生对疾病的把控、中毒治疗方法之外，中毒后的早期处理是关键。

比如敌草快等除草剂，如果发现自己误服了或他人中毒，应立即拨打120，同时采取漱口催吐措施；第二喝下肥皂水，若没有肥皂水，其他碱性水也可以，利用碱性让除草剂失活；第三也可以口服过滤过的泥浆水中和除草剂。这三个自救方法可以减少敌草快在血液的吸收，将器官损害降到最低，争取最大的活命机会。自救完了，还得及时上医院进行专业的中毒治疗。

◎ 中毒抢救病房。/ 医生供图

来到重症医学科的中毒者，没有一个不凶险的，中毒原因各种各样。陈运超明显感觉到，敌草快的中毒病例在逐年上升。“敌草快和百草枯都是中国农业常用的除草剂，因百草枯的毒性巨大，国家从2016年7月1日起全面禁止百草枯水剂使用和出售，2020年9月26日起禁止百草枯可溶胶剂在境内销售使用。敌草快随之成为国内企业登记、生产除草剂的热点，此后与之相关的中毒病例不断出现。”

◎ 一名15岁女孩敌草快中毒，CT显示脑干低密度影，提示脑损伤。

“很多中毒者因为想不开而喝下敌草快，更令人担忧是，三成敌草快中毒年龄为14-16岁的青少年。如果是自杀性事件，80%都是网购的除草剂造成的。”陈运超呼吁，对除草剂加强网络监管，从源头上治理中毒事件。

现在，随着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工业化程度的增高，人们接触化学物质的机会也日益增加，中毒各类风险因素广泛渗透入日常生活，大到各类生产类毒物，小到日常化妆品、美容产品，都可能造成非职业性急性中毒。

今年1月4日，广州十二人民医院中毒门诊正式开业，这是广东首个系统性、专科化的中毒门诊，陈运超等中毒专家每周定期出诊。

◎ 广州首家中毒门诊。

“中毒专科门诊开设以来，很多市民过来咨询，主要是一些慢性中毒或是怀疑中毒有检测需求的人。”陈运超介绍，前两天一位女孩擦了化妆品后全身起红点、肿胀，拉尿有泡沫，看过皮肤科医生说她皮肤过敏，但她不放心就过来挂号，“我们给她一检测，果然发现汞含量很高，需要住院做驱汞治疗。”

现在，中毒专科门诊就像一个公众咨询、检测的窗口，最大意义是给老百姓多一个途径了解中毒，尽早发现隐匿性中毒，早期排查，早期诊断，早期治疗。

◎ 中毒专科门诊设在健康管理中心。

相比罹患疾病，发生中毒的概率并不低。数据显示，在发达国家，中毒发病率与死亡率占损伤相关疾病的第二位。在我国原卫生部发布的第三次全国死因调查结果中，中毒已成为继恶性肿瘤、脑血管疾病、心脏病、呼吸系统疾病后的第五大死亡原因。

陈运超这位在重症中毒救治前行的“老兵”，坚信中毒门诊必将成为相关企业和患者在求助时的“灯塔”，能够打通各类中毒人群就诊的“最后一公里”。

通讯员｜廖温勃 摄影｜胡超扬